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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到底需不需要护工?

市场资讯2022-01-06 22:48:052

来源|法治日报

“住院10个月,护工费就花了6万多……”

这是王淑芬在父亲去世后,算的一笔账。父亲住院10个多月,她通过医院请了一名24小时护工,除去医药费,还支付了6万多元的护工费。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

或许,对于病患家属尤其是独生子女家属来说,比自己生病更无力的,是无暇顾及、不得不花高价请护工的现实困境。

“每次付钱时我都在想,为什么要请护工?把病人送到医院,护理工作难道不应该由医院和护士来负责吗?”家属们心中疑惑。

无奈的选择 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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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女士第一次请护工是在2013年。

当时,她在位于北京市西城区的一家医院住院做手术,处于半自理状态,经病友指点请了一位护工。

“请护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家属不能到医院陪护,而且也不太会,只能选择请护工。”护工不是24小时守在病房里,但有事可以呼叫,帮林女士打饭,扶她上厕所,倒水泡药薰泡伤口等,“护工同时负责好几个病人,一人一天50元,我住院10天,一共是500元”。

2017年,林女士的婆婆做心脏微创手术。考虑到自己和丈夫要上班,还得照顾孩子,林女士在一款专业APP上下单聘请了一名护工,每天的费用为220元。

今年2月,林女士住院生二胎,出于疫情防控需要,医院规定家属不能进入病房,但给每个病房配备了一名护工,负责产妇和新生儿的基础护理工作,每天的护工费为300元。

医院配备的护工,“并不是医院的人”,而是一家跟医院合作的公司向医院派驻的人员,在疫情防控期间,这些护工不在岗时住在医院提供的宿舍里。

护工24小时在病房里,既要照顾林女士,扶她上厕所、给她洗衣服等,还要照顾宝宝,比如及时更换纸尿裤、协助喂奶等,“一个护工负责一个病房,3个产妇、3个宝宝,很忙”。住院期间,除了打针、输液、观察伤口,林女士在病房很少见到护士的身影。

“护士不就是护理人员吗?这些活为什么护士不干,却要让外来的护工干?这不是给患者家庭额外增加经济负担嘛。”林女士说,一个病房每天的护工费用支出为600元或900元,“这笔钱完全够增加一两个护士了”。

深感护工费加重就医负担的不仅是一线城市的居民。

已经退休的郑刚是河北省保定市人。郑母今年89岁,患有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和帕金森病,常年有保姆照顾,经常住院治疗,请护工陪护也是“常态化的选择”。

今年7月16日,母亲心脏不舒服,考虑到母亲的既往病史,他立即决定送母亲到保定一家医院住院检查。办理住院手续后,郑先生赶紧给母亲联系护工,“我这个岁数,24小时照顾老人肯定不行,何况我还有一摊事儿要干,只能花钱请护工”。

他找到当地一家保姆中介公司,说需要一个到医院陪护的护工。对方当天就介绍了一名护工,“一天200元24小时陪护,另外管吃饭”。

“在保定,一天200元并不低,在企业上班,一般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元,还不够请一个月护工的钱,这对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很难承受。”郑先生说。

目前,北京、上海、广东、成都等地多家提供护工服务的家政公司,一对一的护工费用基本在每天200元至300元之间,一些重病患者的陪护费用更高。

对于有病人需要长期住院的家庭来说,护工费支出负担之重,感受尤为深切。

重金请护工,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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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的职业操守和专业素养,是很多患者和家属吐槽最多的问题。

前段时间,北京朝阳区居民苏溪在北京某三甲医院陪护母亲时,多次看到护工吃家属买给病人的食物。

一次,病房里一位老人想吃香瓜。家属送来后,护工便拿着香瓜去洗。令苏溪感到意外的是,护工并没有把香瓜送给老人,而是与另外一间病房的护工分吃了大部分,只给老人留下一节瓜蒂。

另一位护工则是白天大多数时间躺在折叠床上,优哉游哉吃着家属给病人准备的水果和营养品,完全不避讳旁人。

恐吓甚至虐待病人,也不稀奇。

苏溪母亲的对床曾住着一位刚截肢的老人,麻药劲儿过后,老人开始感到疼痛并哭起来。女护工见她哭,立刻就训斥说:“哭什么哭,谁做完手术不疼呀。再哭,就不管你了。”老人赶忙止住哭声。此后,老人只要一哭,就会被护工训斥。

护工并非一直都这样,病人和家属视频时,护工会表现得很“乖巧”,无微不至;碰到医生或护士查房,护工也很是体贴细致,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副面孔”。种种场景,让苏溪坚定了“再苦再累也得自己陪护母亲,坚决不找护工”的想法。

病人喊了几次都不理、一有事找就嫌麻烦数落病人;给不想吃饭的病人喂饭时,强行撬开病人的嘴巴,用汤勺硬塞进去……在广东做过多年护工的湖南邵阳谢女士非常看不惯一些同行的所作所为,最终选择了转行。

与此相比,护工护理能力不足则是一个更具普遍性的问题。

在天津某三甲医院从事10余年护士工作的宋佳明告诉记者,很多护工缺乏专业护理知识,比如病人术后翻身是有严格要求的,不能随便翻身,有的护工不懂,病人提出要求就给翻身,可能造成伤口破裂,严重的要进行二次手术。

“护工经常接触病人的血液、分泌物、排泄物等,相对容易被各种病原微生物感染,是传染病的高危人群,但他们普遍对医院感染及其危害性缺乏认识,增加了院内交叉感染的风险。”

而护工群体之所以护理能力不足、专业素养差,与其入职门槛低、培训不规范等有很大的关系。

“带上身份证、交300元管理费就行了。签完合同就分配活,月薪保底3000元,好的话一个月能赚六七千元。”

当记者以求职者身份,走进北京、天津的多家家政公司,并拨通了网上的护工招聘电话,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

各家对护工的招聘条件都设置的很宽泛,不限学历、无需相关经验,年龄最好是四五十岁,吃苦耐劳、手脚麻利即可。“不需要培训,只要会照顾人就可以直接上岗。”

事实也确实如此。记者随机联系采访了10多位护工,其中从未接受过任何护理培训的有3人,有的人昨天还在工地打工,今天就转行做护工了。即便接受过所谓的“培训”,也多是走走过场。

病房里有另一种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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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困境中的,不止患者和家属。

“我们真的干不过来。”面对“到底为何护士无法承接住院病人的生活护理服务”的质疑,宋佳明直言不讳。

“我昨天晚上6点上夜班,今天早上8点下夜班,一晚上没有合眼。”头一天晚上,宋佳明从交接班开始就一直处于忙碌状态。

当晚,住院病人有近40位,值班护士只有两位,她是主夜(班),还有一位副夜(班)。她俩先是按照病房顺序给所有的病人测血压、血糖,然后发药,输液。一轮下来两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接着,两位护士开始巡房、处理医嘱。当晚还接收6个新病人,“备药、输液、做检查等等,接收一个病人需要一小时左右”。还有病人需要手术,术后还要观察病人肢体肿胀情况等。

“我每月差不多上10个或者11个夜班”,事实上,她所在的整个科室都是如此——

科室有病床50多张,每年收治需要动手术的病人上千人,而护士加上护士长才12人。根据国家卫生健康主管部门的要求,床护比(医院病房床位与病房护士之比)不得少于1∶0.4,“这么算,我们科室护士缺口超过了一半”。

据公开数据,近年来,我国注册护士数量不断增加,至2020年底,全国医疗卫生机构床位910.1万张,全国注册护士达470多万人,床护比达到1:0.5,每千人口拥有注册护士数近3.4人。而欧盟制定的每千人口注册护士数基本标准为8人以上,美国、日本分别为9.8人和11.49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护士占总人口的比重约为5‰。

以此推算,我国目前尚缺数百万名护士。而尽管如此,在一些患者及家属眼中,护士还是除了输液、分药、测量体温,啥也不干。

谁来呵护病患的体面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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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及家属的诉求很明确——

希望护士能承担起病人的生活护理工作,减轻患者住院给家庭带来的负担;哪怕一定要额外支付生活护理这笔费用,也希望将这笔钱交给医院,由医院的工作人员开展更专业的生活护理,而不是把患者交给鱼龙混杂的护工市场。

患者需要护理,护士的缺口又很大,为什么不能多招一些护士?

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干部培训中心副主任张光鹏看来,护士队伍没有得到充分补充的原因,这和我国对医院的投入与补偿机制有关。“在医院管理中,部分传统的观念是医生挣钱、护士不挣钱,再加上护理服务价格一直很低,近年来虽然有所调整,但仍无法弥补护士的人力成本,因此,医院难以投入更多经费招聘更多护士。”

“护理资源不足并不是护工存在的理由,这是逻辑上的错误。”在北京某高校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专家看来,医院放任第三方提供的护工存在,由患者及家属买单,相当于医院转嫁了自身负担、护理责任和风险,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想办法补足护理资源,取消护工。

“我们既不应该让注册护士负责喂饭擦身等生活护理,也不应该由护工负责本应该由护士承担的基础护理。”

就补足护理资源、取消护工的路径,北京大学护理学院教授李明子认为,随着医疗改革的深入推进,可以考虑扩大护士的职能范围,建立护士分级使用制度,由注册护士负责病人整体护理,新设“助理护士”负责病人生活护理、取代护工。同时拓宽护士职业发展空间,在注册护士之上增设执业护师等,既满足病人对护理服务的需要,又使护士提升成就感和自我价值。

对于当下医院对护理队伍重视不够、护理人力资源上投入不足、监管部门对公立医院床护比标准的考核缺乏硬性指标和刚性约束等问题,李明子建议,取消护工的同时,进一步加大政府对医院投入的落实,建立政策引导机制,对医院护理工作设立考核指标,发挥指挥棒作用,引导医院严格依照不同的科室特点、工作量、病人病情等,按照不同的床护比配备相应的护士资源,确保护理队伍稳定。

在张光鹏看来,取消护工是加强护士队伍建设的应有之义,也符合我国医疗改革的总体趋势。

国家卫生健康主管部门也在积极行动。今年9月4日,国家卫生健康委体制改革司负责人透露,根据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试点任务,我国将逐步提高人员支出占业务支出的比例,到“十四五”期末力争达到45%左右,“十五五”期末力争达到60%左右。“这将对医院有一个明确的引导甚至约束,将医院开支向医务人员倾斜,补足护理人力资源在内的卫生人力资源短板,为护士建立稳定的薪酬体系。”

“健康国策2050”学术平台总编辑梁嘉琳从短期、中短期、长期出发提出三个阶段的方案建议。

从短期来看,以公共卫生应急体系建设特别是医院感染控制能力建设为契机,将医院护工纳入院感体系统一管理,实施“从入职到离职”“从入院到出院”“从医辅到照护”的闭环管理。

从中短期看,面对低床护比医院的护理力量不足问题,逐步从家政公司零散供给“蓝领”护工,升级为医院向专业化的医疗后勤服务公司购买护理服务。借鉴药品管理法的“双罚制”,对护工在医疗质量、患者安全等方面的违法违规行为,既追究护工本人责任,又追究医院后勤外包公司法定代表人、实际控制人责任。

长期的话,设置5年至10年人才培养过渡期,将新型护理员的专业要求从家政学,转为医学院校、高职院校在专业共建、人才委培模式下的初级医疗护理学。基于新型护理员的供给水平、能力模型,分阶段向新型护理员开放医疗辅助人员的职业权限,最终将其融入责任医师团队予以管理。

中国到底需不需要护工?

这的确是一个需要长远规划、逐步解决的难题。

缓解“护士荒”,告别“护工乱”,说到底,患者需要的是具有专业知识和良好职业素养的护理人员,护士需要的是分担生活护理工作的助手,而不是良莠不齐、野蛮生长的护工群体。

可是,如果立刻“一刀切”取消护工,分身乏术家属们如何解决“看护难题”?被病痛纠缠、不能自理的病患们,如何留住生命的尊严?

(文中郑刚、王淑芬、苏溪、宋佳明均为化名)

作者|法治日报全媒体记者 陈磊 韩丹东 见习记者 张守坤 刘丹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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